第193章：故事开始的地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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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八个月前。
　　洛城，行署路，席殊书屋。
　　春日里，陈迹穿着高中校服，背着书包站在梧桐树下的人行道。
　　他抬头看了一眼陈旧的书店招牌，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来来往往的汽车，一切如往常，仿佛故事还没开始，世界也还没有被蝉鸣倾覆。
　　陈迹抬步走进书店，迟疑道：”您好，我是来参加陆军外国语复试的，复试是在这里吗？”
　　破旧的书店，苍老的老板，凌乱的书架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陆军学院复试的地方。
　　玻璃柜台后的老板抬起头，目光从老花镜镜片上方的缝隙里瞥出来。
　　他没有回答陈迹的问题，而是轻飘飘问道：”姓名？”
　　“陈迹。”
　　“年龄？”
　　“17岁零1个月21天。”
　　“身份证。”
　　陈迹递出自己的身份证，而后又迟疑问道：”只有我一个人复试吗？”老板眯着眼睛看向身份证，随口答道：”没别人了，今年就你一个是特殊情况。”
　　陈迹哦了一声。
　　老板将身份证递还给他，朝屋里努努嘴：”去吧，里面那个房间。”
　　陈迹将信将疑的往里走去，他拉开木门，十多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，窗帘全部拉住时，阳光被完全隔绝在外。
　　当门关闭，陈迹端坐在那张椅子上，世界陷入黑暗。不知道过去多久，他的坐姿始终未变。
　　房间四周挂着的音箱响起：”陈迹同学你参加了我们年前的特招，但是心理测评与压力测试没有通过。”
　　“是的。”
　　音箱再次响起：”因你面试成绩比较突出，我们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。”
　　“谢谢。”
　　“压力测试中，你们小组执行任务时，你为何决定在郑城放弃另外两名同伴，转而独自行动？”黑暗中，陈迹沉默许久：“我判断陈亮与周放二人已经暴露，无法继续执行任务。”
　　“所以你决定利用他们吸引教员组注意，自己独自完成任务？”
　　陈迹回答：”是的。”
　　音箱里的声音安静下来，黑暗的房间里只余下陈迹自己，无边无际的沉默充满了未知。
　　当音箱再起响起时，那个中年人的声音问道：”你知不知道，要是在真正的战场上，你的行为会导致自己两名战友死亡？”陈迹低着头思索，再抬头时说道：”我判断，若无法将情报送到，将会导致郑城火车站数万人死亡……”
　　中年人打断他，强硬问道：”你知不知道，在真正的战场上，所有人都会因你利用战友的行为唾弃你？”
　　陈迹轻声回答：”我知道。”
　　“那你还要这么做？”
　　“是的。”中年人沉声问道：”陈迹，我是看你笔试成绩好，才给你复试的机会。我再问你一次，如果再次遇到当时的情况，你是否还会放弃自己的战友？不要急于回答，这关系到你是否会被录取，不要自误。”
　　陈迹平静道：”为了完成任务，我可以接受纪律与道德的审判。”
　　音箱里的中年人忽然问道：”你不怕被淘汰？”
　　陈迹仰头看着黑暗：”不怕，我知道你们要找怎样的人，而现在，是对我的第二次压力测试。”音箱里响起打火机的声音，叮的一声，而后有人长长吐了口气。
　　陈迹听着声音，仿佛看见一个潦草中年人坐在他对面的黑暗里，刚刚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气。
　　下一刻，音箱里的中年人嘀咕道：”小子还挺狂，搞得你很懂一样。今天算你复试通过了，回去吧。”
　　陈迹起身，准备开门出去。
　　音箱里的中年人随口问道：”对了，再问你一个问题，喝酒吗，酒量怎么样？”陈迹皱眉：”这个职业应该要始终保持清醒吧，不能喝酒。”
　　中年人笑骂道：”小屁孩，啥也不懂。那种鬼日子，不喝酒怎么熬得住？”
　　陈迹有些不解这位隐匿在黑暗里的面试官，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。
　　他没有继续纠结，拉开木门。
　　待到他即将离开时，音箱里传来有人撼灭烟头的声音：”小子，咱们这种人，不用遵守那些条条框框，因为你的对手从来不会遵守那些条条框框。回去吧，记住你今天的决定，三年后我在耶路撒冷等你。”陈迹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音箱，转身离开。
　　他通过了复试，但他最终没能去耶路撒冷，而是到了一个名为宁朝的地方。
　　故事开始的地方。
　　嘉宁三十一年冬，傍晚。
　　晚霞漫天，犹如红色的海浪正在缓缓退潮。洛城里已经看不到来来往往的甲士了，老百姓们试探着从家中走出来，有小贩挑着扁担沿街叫卖。
　　小贩一开始只敢压低了声音，后来声音也渐渐放开：”豆腐！刚刚卤好的豆腐！”
　　市井如野草，能从砖石、崖缝里野蛮生长而出。一切都会回归如常，时间似乎只在少数人身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，又缓缓愈合。太平医馆的学徒寝房里，满屋子酒气，温温吞吞的夕阳照进白纸窗，只余下昏暗的光。
　　陈迹睡相难看的斜躺在通铺上呼呼大睡，他一次次踢开被子，乌云便一次次叼着被子为他重新盖好，而后揣着手，默默趴在他身旁。
　　不知过去多久，陈迹缓缓睁开眼睛，头疼欲裂：”……我怎么回来的？一点印象都没了。”
　　乌云嘀咕道：”你早上突然发疯，拎着酒坛子去鼓楼看日出，说什么刻舟求剑。后来你醉得说胡话，一会儿拉着鼓楼下的士兵说’二营长，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’，一会儿又拉着脚行的车夫说’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，秽乱后宫’」陈迹惊坐而起，瞠目结舌：“啊？”
　　乌云犹豫片刻问道：”陈迹，你以前在四十九重天给人当妃子吗？”
　　陈迹哭笑不得：”什么乱七八糟的，那是戏里的台词。”
　　乌云松了口气：”那就好。”
　　陈迹忽然又重新躺了回去，静静的看着屋顶。若不是这些酒后的胡言乱语，他几乎快忘了，他其实本不属于这个世界。
　　时间过得真快，转眼间，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了。
　　乌云有些担忧：”陈迹，你没事吧，怎么突然喝了这么多酒？”
　　陈迹看着房顶，轻声道：”乌云，我害得狗儿大哥断了一条胳膊，还害他断了督脉，没法再用刀了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“我杀了郡主的母亲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我害得佘登科只能隐姓埋名。”
　　“我利用郡主生父韩童引走皎兔和云羊。”
　　“嗯。”
　　“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不择手段？”
　　“师父说，交朋友就是为了有个人能昧着良心站在自己这边。”“师父都教了你什么啊……”
　　屋内安静下来，陈迹仰躺在通铺上，乌云也仰躺着靠在他胳膊上，一人一猫望着结了蛛网的房梁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　　乌云忽然问道：“陈迹，你后悔了吗？”
　　陈迹摇摇头：”不后悔。乌云，咱们得换一种活法了。”
　　“什么活法？”
　　“能活下去的活法……起床，等会儿应该还有客人要来。”乌云疑惑：“客人？”
　　“嗯，来杀我的客人。”
　　厨房灶台前，陈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柴火燃烧，一时间走了神。火光映衬在他脸上，火焰在眼睛里闪烁。
　　灶台里的热浪，让他面颊有些发胀。
　　乌云提醒道：”陈迹，锅热了。”陈迹噢了一声，起身挖了一块纯白色的猪油扔进锅中，炒了一碟子锅塌豆腐，一碟子醋溜白菜，一碟子酸豆角肉末，一碟子笋干炒腊肉，简简单单。
　　天色已晚他将菜端进院子里，又摆了三副碗筷，这才坐在八仙桌前说道：”两位，等了这么久，下来一起吃饭吧。”
　　正堂屋顶传来皎兔的笑声：”海东青陈大人上次请我们吃饭，差点害得我们葬身火器之中。这次又请我们吃饭，不知道是不是给我们摆的鸿门宴呀。”
　　陈迹抬头，皎兔立于左侧屋檐之上、弦月之下，云羊蹲在右侧。两人隐隐之间，锁住了他的所有逃生之路。他有些恍惚，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，便看见这两位要杀自己。兜兜转转两个月过去了，还是这两位要杀自己。
　　陈迹坐在桌旁慢条斯理的分筷子：”两位多虑了，这可不是什么鸿门宴。白龙大人安排两位今后在我手下做事，咱们自当同心协力才对。我是真心实意请两位下属吃饭的，千万不要多想。”云羊冷笑：”小子想做我们的上司？我怕你没这个命！”
　　“哦？”陈迹故作疑惑：”两位想杀我？我如今可是白龙大人的人，两位不怕他怪罪下来？”
　　皎兔一双眼睛秋波流转：“我们一早就把你出卖靖王的事情捅了出去。”
　　说着，从她腰间拔下两柄峨眉刺抛给云羊：”等白龙大人问起，我们就说是这峨眉刺的主人杀了你。靖王可是他的大恩人呢,
　　他为靖王报仇，合情合理。”陈迹笑道：“两位是没把白龙大人当人看呐，这种事怎么可能骗得过他……不过，我们之间，本不必打打杀杀。”
　　皎兔歪着脑袋，有些疑惑：”怎么说？”
　　陈迹抬头看向皎兔：”你们两位用了多久才熬成生肖？”
　　皎兔感慨道：”好多年呢。好不容易熬成生肖，这才风光了半年就被打回原形，好惨哦。”陈迹又问道：“两位如今是鸽级密谍，又要花多久才能重新熬成生肖？”
　　皎兔低头掰着指头算了算：”为内相杀十个人，才能回到海东青的位置上，再杀二十个，才能混成海东青里的甲字科，再杀五十个……可这些年内相要杀的人，该杀的都杀了呀，想回到生肖位置上，还真有点麻烦。”
　　陈迹笑着说道：”如今羊、兔之位悬置，谁又能保证这两个位置一定会留给你们，想必无念山里出来的其他人，都在觊觎这两个位置吧。”他继续说道：”两位在先天境界停滞多年，距离寻道境也只差一步之遥。
　　若不能在三十六岁前拿功劳换到下一层修行门径，怕是要和寻常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了。”
　　皎兔笑了笑没有说话。
　　陈迹抬头看向她，诚恳说道：”你们为我做事，一年内，我帮你们重回生肖之位，如何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