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六章 尘埃落定

　　要说南孔的孔希路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吗？
　　那肯定有。
　　人非圣贤，如果连自己的私心都没有，那早已成圣。
　　孔希路过着困苦贫穷的生活，耕读养家，极其拮据，别说享受，就连基本的温饱都成一个问题，在书店看到一本书，都要思量很久，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。
　　而另一边，那本应该属于他们的荣华富贵，却被北孔的庶出一脉占据，他们成为了天下文人的根，得了世代传承的衍圣公爵位，拥有一处国中之国，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，可以不用因为手头紧张而畏首畏尾。
　　这样的生活，谁不想过呢？
　　即便作为圣人的后裔，秉承着先祖的祖训，绝不去和北孔争抢爵位，让天下人看了笑话，可孔希路在遵守之余，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，也在所难免。
　　在此之前，很长一段时间，孔希路都在和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想法作斗争。
　　最终他还是忍耐了下来。
　　这或许……
　　便是南孔的命运？
　　然而在这个时候。
　　苏澈的这道圣旨，以及他的口谕，就如同一道光，直接照了进来。
　　这给了孔希路打破自封牢门的机会。
　　他也可以活得不一样！
　　他也可以圣人后裔的身份行走！
　　他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！
　　他也能宣扬孔夫子的教义！
　　先祖的祖训，孔希路一直不敢违背，可天子的训斥，却让他如梦初醒。
　　到底是圣人的传承更重要一些，还是圣人的脸面更重要一些？
　　如果传承有失，儒家的教义被彻底扭曲，渐渐成了阻碍，成了糟粕，那到底是谁的过错？
　　将这一切都推给北孔吗？
　　难道他南孔就没有责任？
　　苏澈的这一番口谕，让孔希路忍不住浑身颤抖，发自灵魂深处的震颤，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，随即嚎啕大哭！
　　如此失态，非他之过。
　　实在是因为这一辈子的坚守，到今天才发现毫无意义，不崩溃那才怪了。
　　宋濂此刻也能大概理解孔希路的心情，他想了想说道：“文宣公，你不必如此伤心，大明还未建立之前，你们不出山是可以理解的，毕竟你们南宗的气节就在这里……”
　　“现在大明不过才建国十几年，一切都是百废待兴，你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报复，还来得及。”
　　这一番话，也让孔希路渐渐冷静下来，太史公说得对啊，若是大明未立，侍奉的是蒙古君主，不管什么说辞，都不应该出山。
　　可如今大明驱逐鞑虏，光复华夏，他才更应该站出来，来尽自己的一份力，拨乱反正，让儒家正统重新现世。
　　还真能让曲阜孔氏这些先降金，后降元的圣人后裔，代表圣人的传承？
　　不。
　　绝对不行。
　　思量许久，孔希路的目光已经变得坚定起来，他站起身，认真说道：“太史公说得对，陛下教训得极是，以前是我愚钝了，光想着遵守祖训，却不仔细想一想祖训的用意！”
　　“老朽愿意担任这一代的文宣公，为陛下效忠！”
　　“有些东西不能让，必须争。”
　　“一味地忍让，逃避，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。”
　　“既然陛下愿意拨乱反正，追根溯源，那南孔便能代表圣人后裔，为天下文人讲经注释，让他们知道圣人学问的真正道理！”
　　宋濂听着这话，忍不住心中赞叹，如此一来，天下的读书人就不会再和陛下作对了……
　　早些日子，陛下褫夺衍圣公爵位，朝野上下，无不哗然，大家已经不是震惊那么简单了，不少大臣都萌生退意，纷纷想要辞官告老还乡。
　　这个朝廷已经没办法待下去了，连圣人后裔的爵位都被褫夺，只要有骨气的文人，都不会为这样的朝廷效忠。
　　可很快，当加封南宗孔氏的消息传出时，震惊的人就更多了，所有大臣，无不目瞪口呆……南宗？
　　对了，还有一个南宗孔氏！
　　如此一来，不少想辞官的人，没办法辞官了，毕竟陛下要做的是拨乱反正，立圣人嫡系为大宗，于情于理，好像都没什么问题。
　　唯一的问题就是，曲阜的衍圣公，怎么看怎么像是劝谏了陛下，才被褫夺了爵位啊，如果他们不站出来劝谏，恐怕陛下都想不到这出事情！
　　这让很多大臣有些憋屈。
　　所以一些人甚至希望南宗再次拒绝封赏，让朝廷收不了场，让陛下收回成命，将褫夺的爵位还回去……
　　可随着宋濂将这消息带到应天府后，一切的一切，都已尘埃落定！
　　而这消息也不胫而走，一时之间，九州震动。
　　北孔被废。
　　南孔确定授封！！
　　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之下，整个天下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，无论是那些读书人，还是那些百姓，都知道了南孔的故事，也知道了陛下册封南孔的缘由。
　　靖康之耻后，南孔一脉的忠义和气节，无可挑剔，为了不侍奉蒙古的君主，宁肯让爵给侍奉过金人的北孔。
　　现如今大明光复中华，驱逐鞑虏，南孔一脉，终究是守的云开见明月，可以站出来侍奉大明君主了！
　　在听说了南孔的故事后，不管是谁，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，连连称赞。
　　就连一些被有心人鼓动之下，准备闹事，要为曲阜圣人后裔鸣不平的热血年轻读书人，在听到这个事情后，一个个都无言以对。
　　这……
　　这还怎么闹？
　　谁才是圣人嫡传？
　　很显然。
　　南宗！
　　为什么陛下如此封赏南宗？
　　为什么陛下如此看不起北宗？甚至褫夺了他们的衍圣公爵位，就是因为他们丢人现眼了！
　　他们失节了！
　　屈膝蛮夷，侍奉金人、侍奉元人，作为夫子后裔，却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，世修降表，如此还能叫圣人后裔吗？
　　儒家最喜欢说的话便是：生死事小，失节事大。
　　难道到了孔圣人后裔这里，这话就不管用了吗？
　　当然不行！
　　谁都讨厌双标狗，就算是圣人后裔同样也不例外。
　　凭什么先臣服金人，后跪拜元人的圣人后裔，还能当大明的衍圣公？
　　此前曲阜衍圣公携带天下文人要挟皇帝，要收回成命，这时候没人觉得有问题，可当苏澈打出南宗孔氏这张牌后，堪称绝杀！一切瞬间反转！
　　效果简直不要太好！
　　这下子，天下的文人再不着急管那几个学院的事情了，先来说说南宗的事情吧！
　　曲阜，孔府。
　　当南孔孔希路接受爵位，孔家的南北之争，便算是落下了帷幕，这让曾经的衍圣公孔希学彻底的绝望了。
　　“他……他怎么能接受爵位？”
　　孔希学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，期待南孔能遵守当初的诺言。
　　只要南孔再次让爵，那北孔依旧还是圣人后裔，说不定这文宣公的爵位，还会落到了他们的头上。
　　衍圣公换成文宣公，也不亏啊！
　　可这很显然是孔希学的一厢情愿，是他在痴人做梦。
　　当南宗接受了爵位后，北孔便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状况。
　　就在孔希学为自己失去的爵位而痛心的时候，却不知危机已经悄然而至……
　　锦衣卫们早已经乔装打扮成普通人，潜入曲阜，开始暗中调查曲阜孔府的诸多罪证。
　　不查不知道，一查吓一跳！
　　孔府在曲阜的地位之高，即便是曲阜的地方官都不敢动弹。
　　凭借圣人后裔这个名头，他们为祸乡里，鱼肉百姓，视人命为无物，肆意兼并土地，抢夺民女，简直是为所欲为。
　　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，尽做的是肮脏龌龊之事，即便见多了黑暗的锦衣卫，都不免大吃一惊——大明建立之后，还从未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！
　　即便是那些骄纵的勋贵，仗着自己的功勋，也不敢做得如此过分啊。
　　这曲阜孔家怎么敢的？
　　就凭他们是圣人之后？
　　等到了罪证收集完毕后，这些罪证陆陆续续发往应天府的皇宫之中。
　　而苏澈在看到了这些罪证后，忍不住冷笑一声。
　　他们能做出这些事情，其实并不奇怪，元朝时期，他们就是这样做的，等到了大明建立，诸多罪责没有追究，反而被更加礼遇，各种待遇也没有落下，这更增生了他们的自大和狂妄！
　　他们是圣人后裔，天下谁人敢动？
　　“收网吧。”
　　苏澈将奏折合上，轻声说着。
　　潜伏在曲阜的锦衣卫，早已经织起一张大网，要将孔府那些披着圣人后裔外衣的罪犯，全部一网打尽！
　　苏澈这一声令下，网被收起，一切罪人，终究难逃天网。
　　曲阜。
　　孔家。
　　当锦衣卫闯入，准备收网之时，孔府立刻组织了私兵进行对抗，这些私兵的战斗力并不弱，他们训练有素，互相配合之下，竟击退了锦衣卫的第一波进攻！
　　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虽然有些意外，但并没有在意，直接大声喊话：“孔府的私兵听好了，我们是朝廷的锦衣卫，现在论罪查处孔府，放弃无效的抵抗吧！如果继续抵抗，那你们就是忤逆朝廷，意图谋反，罪当诛族！”
　　“都好好想好了，到底要不要为了这孔府，犯下那谋反之罪……”
　　这话一出，孔府那些私兵不由得面面相觑，一个个都慌了神，若是一般的小贼，他们打杀了也没什么，可眼前这是朝廷的锦衣卫，难道也要打杀了？
　　就算真的打赢了，将这些锦衣卫全部击退了，可又能如何？难道朝廷只有这些锦衣卫？
　　一想到这点，不少私兵难免打起了退堂鼓，一些私兵甚至打算倒戈相向，喜迎王师！这应该算是……戴罪立功？
　　此刻，孔府的族长孔希学听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喊话，头皮一阵阵发麻，眼神之中充满了绝望。
　　可他不甘心就这样坐以待毙，此刻往前走上一步，大声的喊道：“我乃圣人后裔，耕读传家，何罪之有？皇帝褫夺了我的衍圣公爵位也就罢了，难道非要逼我去死，让全天下的人看看大明皇帝是何等的刻薄寡恩？就这样对待圣人后裔？”
　　孔希学张口圣人后裔，闭口圣人后裔，想凭借这个身份让自己免于罪责。
　　可他这样的想法，显然是天真了。
　　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冷笑一声，淡淡说道：“王子犯法庶民同罪，难道圣人后裔犯法，就可以不用追究了？”
　　“该如何处置你，是按照罪责，按照证据说话，而不是你一句耕读传家，何罪之有，便能就此揭过的。”
　　“褫夺你的衍圣公爵位，是位了恢复南宗正统，难道就能揭过你的罪责了？”
　　“你可真是把大明律法想得太简单了！”
　　“你要是真是如此清高，那就一死了之，以死谢罪吧，说不定陛下真会对你刮目相看呢？”
　　毛骧的语气带着一些调侃，这直接让孔希学愣住了，他万万没想到，当自己拿出圣人后裔的身份，以死相逼，这人竟然完全不放在眼中，一时间可谓是进退两难，整个人都尬住了。
　　孔希学涨得满脸通红，一时间又气又怒，这大明皇帝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？
　　何至于此啊？！
　　难道他打杀了几个贱民，纳了几十个小妾，这种小事，也能追究到底吗？
　　历朝历代，衍圣公一家，如何有过这样的待遇？
　　至于以死明志……只是嘴上说说而已，不可能真的去死。
　　哪怕到了这个地步，他依旧不想死，内心深处依旧抱有一丝侥幸。
　　说不定，这大明皇帝只是想让他难堪呢？
　　应该不至于让他死吧？
　　他这么大的年纪了，还曾经是大明的衍圣公，更是圣人后裔，绝不应该被处死！
　　随着曲阜孔家被缉拿归案，这桩大案，交由三法司会审。
　　所谓三法司，分别是：刑部、都察院、大理寺。
　　此刻这些司法官员，看到案件后，一个个头大如斗，进退两难。
　　案犯何人？
　　前衍圣公孔希学！
　　按照罪责，依律当斩！
　　可他们真要判圣人后裔死？
　　如果真判死了，他们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。
　　可如果不判死，他们作为司法部门的威严又在哪里？
　　要是将这案件询问陛下如何处理……恐怕只会被骂一通，因为这案件，就是陛下交给他们处理的。
　　最后的最后。
　　他们还是判了个斩立决！
　　苏澈听到这个处置的时候，点了点头说：“那就杀了吧！将罪行公之于众，立我大明刑法之威！”